秋容为了我一辈子没结婚，现在她病了，咱们有义务照顾她。
不过，你放心，我对她没感情，我的妻子永远是你。
看着丈夫殷切的眼神，我最终咬牙同意。
可之后的岁月里，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从不会做饭的丈夫日日煲汤给她喝。
每天的眼神也日渐眷恋。
就连先前看不惯的儿子也说:
妈，你别难为秋容阿姨，她素质高，不像你脾气大、爱吵架。
我被气得脑淤血住院，却没有一个人来探望我。
他们所有人，都等在余秋容的手术室外头，等她手术成功的好消息。
出院后，我找到正在给余秋容熬汤的丈夫:
我们离婚吧。
1
因脑淤血住院的第五天，依然没人来看我。
陈婉，你恢复得不错，后天就可以出院了。
虽然是轻微脑淤血，依然影响了你右边躯体的行动，你真的不让家人来照顾你吗?
护士提醒的时候，我正在护工小胡的帮助下提裤子。
我看着手里头拎着的裤头，低低地嗯了一句。
护士叹息，对同事说:
这个陈婉不是挺好说话的吗?怎么她病了，一个家人都没陪着?
呵呵，知人知面不知心啊
哎，也是，要真的跟癌症病房里余阿姨那样温柔可亲，肯定一住院就一堆人陪着了，哪至于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?
是啊，听说余阿姨刚一进来，钟叔叔就托关系给她定了高干病房，早中晚雷打不动给她送汤送饭，这么多天没回过家，一直在医院支着军床守着余阿姨。
还有她那个儿子，一听说余阿姨手术成功，当场就给主刀医生跪下了多孝顺啊……
我听着护士们议论余秋容的丈夫和儿子，手不觉抖得更厉害。
一个没捏住，裤子整个落在了地上。
护工吓了一跳，下意识地挡住我的双腿，帮我将裤子捞了上来。
我勉强对她笑笑，让她帮我系上裤带。
视线却落在了窗外的两人身上。
刚刚护士口中议论着的余秋容，正被男人搀扶着在花园缓缓散步。
男人儒雅，女人温柔，看上去是那么的般配。
可所有人都不知道，她们口中关怀备至的钟叔叔，不是余秋容的丈夫。
而是我的。
2
晚上，没人的时候，我给钟峰打了个电话。
刚一接通，电话那头便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。
我屏住呼吸，小声说:
钟峰，医生跟我说，我明天能出院了。
他顿了顿，随后不耐烦地说:
你就不能自己出院吗?
我一愣: 可是，住院时候签的是你的名字啊?
……知道了，我明天会过去。
电话那头的女人叫他的名字，他的声音一秒变得温柔，草草挂断了电话。
我则将手机贴在耳朵边上，许久之后，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我和钟峰原本不是这样的。
我和他相伴二十余载，鲜少有面红耳赤的时候。
他喜好安静，鲜少陪我，我也只当他性子使然，从未曾勉强他。
可是，直到余秋容出现之后，我才明白，他不是不爱陪人，只是想陪的那人，不是我。
余秋容是三年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。
退休的第二年，我兴冲冲地拿着旅行团广告走回家，却看到客厅里，钟峰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相谈甚欢。
老钟，这是谁啊……
眼前的女人穿着得体的旗袍，光滑的脖颈上还戴着串珍珠项链，姿态雍容地叫我陈姐。
我扯了一下身上粘着油渍的半袖，莫名有些自卑。
钟峰看到我的这副模样，皱了皱眉，却仍转过头说:
陈婉，这是余秋容，是我的高中同学。她以后都住在咱们家。
我惊讶地看着他，却被他用力地扯到了另一个房间。
钟峰的眼神在余秋容身上留恋片刻，随后对我坦诚，说余秋容是他的初恋，当初结婚时被父母拦阻才没有在一起。
他似乎仍沉浸在几十年前尘封的情感中，过了好一会儿，才说:
秋容如今得了癌症。
她为了我一辈子没结婚，现在她病了，咱们有义务照顾她。
不过，你放心，我对她没感情，我的妻子永远是你。
当时的我心里就很不舒服。
但是看着他殷切的眼神，我只能咬牙答应。
我也曾告诉自己，钟峰这样做，只是为了弥补年少时的遗憾。
我也没必要和一个得了绝症的人一般见识。
可是往后的这三年，我却发现，我错了。
余秋容对钟峰而言，不是已经结束的过去，而是藕断丝连的现在。
他们那般好，难道我还要勉强地插入他们的将来吗?
3
出院那天，我一直在病床上坐着等钟峰。
一直到十一点多，他才匆匆赶了过来。
他手里拎着一串保温饭盒，不耐烦地拿起结算单:
我赶着给秋容送饭呢。
这点小事儿，你自己不能做吗?
我看着仍没有知觉的右手，勉强自己站了起来:
我那不是不好走路吗?我也不想麻烦你。
他瞥了眼我拖拽在身后的右手，撂下了句麻烦，急匆匆地赶了出去。
走到门口，我还听到护士和他打招呼:
这不是钟叔吗?您是不是忙着给余阿姨送饭盒，走错病房了?
钟峰没理她，她便好奇地问我是否和钟峰认识。
我点点头:
他是我丈夫。
护士突然沉默了。
我低下头，将已经打包好的袋子费力地扯上胳膊。
护工小胡走了进来:
陈姨，钟叔说他有事，已经先走了。
她看着我欲言又止。
我明白她是什么意思。
我虽然能勉强拖着身子行动，但是自己也是没法出院的。
况且，就算出院了，如果没有人辅助我康复，也有可能会变成真正的偏瘫。
小胡是好心人，见我不方便，主动送我回了家。
离开了一个多星期，家里凌乱一片。
厨房里油污遍布，用过的厨具碗筷七零落地散在池子里，脏衣篓里堆满了脏衣服，也不知道放了多久。
我看着不住皱眉，想要弯下僵硬的身子，将地上的脏衣服捡起来，没注意儿子已经打开了门。
他四仰叉地躺在沙发上:
妈，你回来了，回来就收拾屋子吧，这几天你不在，简直脏死了。
我突然住了手:
我没在家，你们呢?你们怎么不收拾?
哎呀，我们不是要照顾住院的秋容阿姨吗?这两天天天往医院跑，累死我了。
你倒好，自己一个人躺在医院躲清闲，多舒服啊
我的手突然有点抖:
钟明阳，你知道的，我是因为脑梗住院了。
知道又怎么样?你不用干活，不是实话吗?再说脑梗又不严重，比得上秋容阿姨的癌症吗?
行了行了，赶紧把碗筷给洗了，然后去做饭我等下还要送饭去医院呢
我的手越多越厉害，就连身体都颤抖了起来。
我用颤抖着的手指着儿子:
行，你真行。
这么多年养的儿子，到头来，对一个外人……
儿子不耐烦地打掉我的手:
妈你什么意思啊?
我的声音颤抖，可神志渐渐回来了。
我看着他不耐烦的眼神，一字一句说:
我不收拾，也不做饭。你要是不高兴，就去找你的……秋容阿姨吧
4
那天，即使儿子一直在埋怨，我也没有做饭。
我将自己关在卧室，头一次静静地打量着我的这个家，和我与钟峰的婚姻。
旁人都说，钟峰人木讷了些，但是人本分，不出轨，说我有好老公、好儿子。
曾经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。
所以几十年如一日地付出，无怨无悔。
可是，看到余秋容，我才明白，钟峰也可以不木讷。
他也可以跑十公里路，揣着新鲜出炉的小笼包送给余秋容吃。
他也可以着急余秋容的病理结果，清晨六点就去医院排队。
他也可以明明不喜欢逛街，却陪着余秋容散步，从早散到晚……
每次我提出质疑，他却总是拿余秋容的癌症说事，说他就照顾这段时间，等余秋容好了，就回归从前。
可是，过去的日子，我却突然不想回去了。
眼泪不知不觉蒙湿了眼，我胡乱地抹了一把，交错间，却发现柜子边上有一抹粉色一闪而过。
我走了过去，轻轻地将柜门打开。
小小的木箱子中，几十封粉色米色的信笺出现在眼前，有些新的，有些陈旧。
但每一封的当事人，都只有两个。
余秋容和钟峰。
5
从卧室走出去，钟峰正在厨房忙得团团转。
他看到我便皱眉说:
陈婉，你早就回来了，怎么不把家里收拾一下?
你看看我，又要熬汤又要给秋容送饭，你就不能帮我分担一下吗?
我定定地看着他:
余秋容是你的责任，关我什么事。
你这什么意思?若不是当初我们结婚，导致她一生未婚，我至于这样吗?
我突然间笑了。
右手一扬，信纸纷纷扬扬地散落在他面前。
像是下了一场永不停息的雪。
你明明有喜欢的人，却因为我爸妈能给你安置工作，才不得不选了我，弃了她。
抛弃了她，却不甘心，这三十来年，无时无刻不在精神出轨。
现如今她得了癌症，你难道还要把这责任怪在我头上吗?
你……你干吗偷偷翻我的东西
钟峰来不及和我对质，弯下腰就要去拣那些信。
可不巧的是，厨房里汤锅的定时响了起来。
他手脚忙碌着，竟然不知道应该先顾哪一边。
我看着手忙脚乱的钟峰，突然问:
钟峰，你什么时候，给我熬一锅汤呢?
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，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看向我:
我熬好了，给你盛一碗不就行了?
我摇摇头:
我对羊肉过敏，你不记得了吧。
我说:
钟峰，我们离婚吧
6
钟峰自然是不肯离婚的。
我没有和他纠缠，自己搬离了一家三口的大房子，住回了父母留给我的旧家属院。
我身体仍不良于行，便干脆将护工小胡请过来照顾我，帮我做做康复训练。
小胡人勤快，又不多话，家里的事情很快上手，倒也省了我不少事。
我白天随她在院子里做康复，晚上则回到小房子里伺候花草，日子过得比之前的几十年都舒坦。
在搬出来后，钟峰一直没找我。
听小胡说，余秋容的手术做得很成功，已经准备出院了。
也许，钟峰就是为了这件事忙的吧
日子悠闲，时间就过得很快。
等再接到儿子给我的电话时，已不知不觉过了三天。
听到儿子的声音，让我久违地高兴了一下。
然而随之而来地伴随着责备的声音，却让我又一阵的不舒服。
喂?妈，我的事业编面试材料，你给放哪了?
我攥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:
我要和你爸离婚了，面试的事情，你不能自己准备吗?
儿子的声音中带着不满和埋怨:
之前不都是你准备的吗?
我好不容易考过笔试，这点帮你都帮不了?
怪不得我爸喜欢余阿姨，不愿意回去见你，你比她差远了余阿姨就不会像你这样自私我几乎被他气笑了。
他口口声声说余秋容比我更好。
可他却忘了，他能够考过事业编笔试，究竟是谁帮他承担了高额的补习班费用，是谁在他备考的时候每天提醒他听课、刷题，是谁任劳任怨地帮他做饭、洗衣服，让他无后顾之忧。
现如今，余秋容只说那么几句话，就千好万好了。
那这个儿子，我还真是白养了。
我冷淡地说:
你既然觉得她好，那就认她当妈吧，我不管了
说完，也不管他电话里头叫的是什么，毅然挂断了电话。
7
儿子又给我打了几个电话，我全都挂断，一个没理。
可没想到，儿子不打电话了，钟峰的电话却打了过来:
喂?陈婉，这段时间，你躲哪去了?
我真的对她没意思。
我只是想，她一个单身女人不容易，我和她相识一场，只想陪她走完最后一程。
我要是想和秋容结婚，早百年就结了。陈婉，我早就想通了，最后相伴一生的，还得是你。
我从来没听到他说过这么多的话。
虽然早已死心，但到底被他说得柔软了一些。
于是，当钟峰第二日又打电话，让我回家的时候，我还是答应了下来。
我给我的借口，是要回家取我妈给我的玉镯子。
但实际上，还是想在分别之前，听听他说什么。
毕竟是多年的夫妻，如果钟峰真的知道错了，我也不是不能给他一个台阶下。
我让小胡搀扶我一起回去。
然而，翌日归家，一打开门，眼前的场景顿时让我十分惊讶。
十几个人乱糟糟地在我家客厅里，或站或坐，吃剩的果皮垃圾撒了满地。
而钟峰和余秋容，正在一群人的围绕中应酬着，像是这个家里真正的主人。
8
陈婉，你回来了?
那些人大多是钟峰的同学，和我自然也认识。
见到我打开门，立马迎上来说:
陈婉，我们同学聚会，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?
我向后退了一步，不争气的右腿又开始酸软了起来，小胡连忙迎上来，让我靠在她身上。
我双手相互攥着，过了许久方才缓了过来。
你……你们来做什么?
我们是来庆祝秋容出院的呀
就是啊老同学出院，那是大喜事，可不得庆祝庆祝
哎，陈婉，你回来这么晚，不会是去买菜了吧?
我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两人，钟峰和余秋容一起走了过来。
余秋容瘦了一些，气色却不错，人也是整洁优雅，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刚刚从医院做了大手术出来。
看来，钟峰的汤送得确实不错。
她看着我笑笑:
陈姐，这段时间麻烦你和老钟了。
一个同学大声说:
嗨，麻烦啥啊咱们同学，谁不知道老钟他人最好了
就是啊，为了个老同学忙前忙后的，一点怨言都没有，老钟人真是太善良了
一句句的夸赞，却像是刀子一样，一下下地割着我的心。
对着老同学的赞誉，老钟并未否认，而是上前对我说:
陈婉，既然回来了，那就去做饭吧。
我今天要和老同学多喝两杯，庆祝秋容出院。
我却退后一步，一双眼空洞地对着他:
我不是回来做饭的。
他拧眉，似乎对我的态度有些不满，但仍压抑着情绪说:
你什么意思?既然回来，咱俩的矛盾，不就过去了吗?
我摇摇头，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:
你觉得过去了，我觉得过不去。
我是回来拿我妈给我的镯子的。顺便通知你，明早九点，民政局门口见。
我看着他终于失色的脸，一字一句地问:
我妈的镯子呢?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