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原第一刀谱现世后，江湖大乱，所有刀客为此争抢得不可开交。
我也用刀，我也是刀客，但我却没去抢。
因为这刀谱，如今就在我手里。
1
刀谱在我手里，所以我是被抢的那个。
三个时辰前，我在命州一间破庙里翻出了这本展家祖传的，号称是中原第一刀的刀谱。
说是中原第一刀可能是有点过了，但展家人能靠此创立长势楼，笼络天下生意，还是很有其厉害之处的。
能翻到这本刀谱不是因为我运气好，只是单纯受人所托。
江湖每日都很乱，最近的日子却尤其乱。
江湖三大楼之一的长势楼，最近变了天。
几月前，长势楼楼主展樽月的义弟师其竟，强夺楼主之位、囚禁展樽月。
师其竟囚禁展樽月而不杀他，不是因为情义，也不是因为癖好。
而是他想从展樽月口中得知展家祖传刀谱的下落。
变故猝发前，展樽月早有预料，便将自己的儿子展絮白易容，送进镗州一间收养孤儿的明心善堂里，混入孩童中。
师其竟得知后，便威胁展樽月，若他不肯告知刀谱下落，便直接杀光明心善堂里所有孩子。
为了展絮白的命，展樽月只好如实说出了刀谱下落。
但他又怎么会甘心让师其竟真的拿到刀谱?
所以这事就得我来办了。
这些江湖争斗、权势更迭本与我这一介浪客没什么关系。
但几年前我偏偏去了大漠追一个仇家，偏偏在刀斩仇家后重伤口渴，又偏偏在濒死之际喝下了展樽月递过来的一碗酒。
那一碗酒说是救了我一命也不为过。
所以为了这份恩情，我当然应下了展樽月的请求。
展樽月事先已将刀谱下落告知于我，他想让我把刀谱交给待在镗州明心善堂里的展絮白，然后再把展絮白交给东海天岛的一名刀客。
这听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，但做起来也不是什么易事。
我在破庙找到刀谱，刚揣进怀里，就被一群人围了个严严实实。
那都是师其竟派来的人。
我拔刀一路杀出来，找了间酒肆坐下刚准备喝上碗酒，就发现了两件很不妙的事。
第一件是，我方才和人对杀时不小心弄掉了身上的钱袋。
第二件是，我发觉酒肆里坐着的四个人，看我的眼神里都不免有些杀气。
江湖中流传最快的事情总是有两种。
一是风月卦，二则是好东西的下落。
我摇摇头，哈哈一笑。
情形，已然很明了了。
2
现下我正坐在一间酒肆里，周围的四张桌子前也分别坐着四个人。
四个，要夺刀谱的人。
斜前方坐着个发须繁茂的中年男人，桌上搁着把雕葵大刀，想来便是怒葵帮二当家，胡攒。
左手边坐的是连枝派大师兄方迹空，喜得娇妻不久的年轻男人。
侧后方是面色阴郁的青鸣山庄庄主秦浸泉，右手边则是衔月门门主长子月封香。
我看了看这四人，抱了抱拳，笑道: 在下燕停花，幸会诸位。
遇着老子可算你今日不幸了。胡攒嗤笑一声，目中精光暴射。
月封香微微点头，燕兄的名号我倒有些耳闻，能拿到这刀谱也算燕兄的实力。
方迹空瞥着我腰间的刀，看了几眼，嘴角一咧，燕兄这刀，有点意思啊。
我挑眉，抚了抚银色刀鞘上那朵红梅，这刀是在下的红颜知己赠予在下的，不知方兄有何指教?
方迹空斜眼一笑，道: 这刀是流焰剑坊的乔老板打过的唯一一把刀，名『流雪栖梅』，是绛梅山庄庄主送给女儿的生辰礼物。
胡攒闻言，接口道: 这送给他女儿的礼物，怎么会他妈的在这姓燕的手里?
听闻燕兄为人风流，和那庄主之女有些什么也不足为奇。方迹空点着头。
我哈哈一笑，方兄也不必太羡慕在下，听说方兄不久前才娶了你们连枝派掌门之女，比起刀，还是实在的温香软玉更令人神往啊。
那是。方迹空哼笑一声，满脸得意。
胡攒抬手喝了口酒，道: 姓燕的，你现下既自投罗网，那就痛痛快快把刀谱交出来吧，省得老子跟你动刀。
这倒不急于一时。我朝胡攒摆了摆手，又看着他和方迹空，我看二位对卦挺感兴趣的，燕某这儿倒也有个卦，嗯……恰好就是关于你们二位的。
我跟他能有什么卦?方迹空皱眉，嫌恶道。
不只关乎你们二位，还关乎方兄成婚不久的爱妻。我补充道。
方迹空闻言一怔，胡攒拿酒碗的手也抖了抖。
大约是一月前吧，方兄带着令妻途径查州，夜里在照阳山脚下歇息，嗯，那一夜啊……方兄睡太熟了，压根不知道他才娶没多久的爱妻，竟被山上怒葵帮的胡当家给偷偷掳了去，一夜……
我还没说完，就被胡攒大喝一声打断。
姓燕的，你他妈的说什么狗屁
我笑，虽说是听来的，但告诉我的人可是在山上亲眼所见，想来多半不假。
方迹空脸色骤变，呼吸好像停了一瞬。
他双手发颤，缓了一会儿才指着胡攒怒声道: 是你原来是你照阳山怒葵帮我他妈的怎么就没想到啊
她以为那天晚上的人是我他妈的，我也以为是我自己喝高了不记得了方迹空欲哭无泪，愤恨至极。
怪不得她说那夜我的胡子乱糟糟的扎得她很不舒服，可我明明才修过胡子啊原来是你这个畜生干的
方迹空面色发绿，头顶也是。
我没忍住笑了出来，月封香在一旁也轻笑出声。
接下来当然是胡攒没什么用的辩解，和方迹空拔刀出鞘的声音。
二人的争吵打斗乍起，酒肆外奔进两群人，分别赶来了二人身侧，一声声大师兄和二当家淹没了刀鸣。
月封香望着那两群赶进来的弟子和帮众，对我道: 这些人本来是他们准备用来对付燕兄的，但如今却没燕兄什么事了。好运气。
末了，他又笑笑: 我们运气也不错，现下只需从你手中拿到刀谱就行了，也不用再跟他们俩争了。
我转头看他，奇道: 连枝派和怒葵帮都用刀，抢刀谱自然有理由，可二位一个衔月门，一个青鸣山庄，皆是习剑，又为何要夺这刀谱?
秋家主之命，我们二人定要鼎力相为。月封香微笑。
原来如此。我点头。
听闻武林第一世家神剑秋家的家主，与这江湖三大楼之一的长势楼楼主展樽月之间多有不合，想来前些阵子便是秋家主助师其竟囚展樽月、夺楼主位。
帮人帮到底，那如今这展家刀谱流落江湖，秋家主自然也会帮师其竟寻回去。
中原第一刀谱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拿的，这趟水也不是谁都能掺和的。一直未说话的秦浸泉忽然开口，燕停花，你把刀谱留下径自离去，对你我都好。
我哈哈一笑，这中原毕竟是剑的天下，刀客不甚多，这所谓中原第一刀的刀谱，也未必会有多厉害。
月封香闻言道: 既然燕兄觉得这刀谱没有多厉害，而我们反倒是视之若宝，不如就请你将它交于我们?
那我也有件事想请求二位。我笑。
燕兄但说无妨。
我想求你们请我喝碗酒，我快渴死了。我说。
月封香闻言一怔，摇头笑道: 这有何难?燕兄早说啊。
他说着，把自己桌上一整壶酒拿到我面前，又把秦浸泉桌上那壶酒也拎了过来。
秦庄主不怎么喝酒，也一并请燕兄喝了吧。
多谢二位我正经百朝他俩抱了个拳。
于是接下来我就一边喝酒，一边看着方迹空和胡攒两伙人乱斗。
我慢悠悠把两壶酒各喝掉半壶，乱斗还是没有结束，月封香却已有些忍不住。
燕兄倒是享受，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?他道。
美酒当然要慢慢享受，一口气喝掉岂不是可惜得很?我哈哈一笑。
月封香叹道: 燕兄若是肯现在把刀谱交出来，这酒自然是美酒，但你若不肯，这酒便只能是断头酒了。
你还跟他废什么话，我看他是无意活着走出去了。秦浸泉冷声道。
秦庄主此言差矣，活着很好，我为什么不想活着?
我站起身来，笑笑，多谢二位的酒，我喝饱了。
我脚下踏出一步时，秦浸泉青衫一晃而至，拔剑拦我周身。
一霎里剑光暴涨，酒肆里冷风漫荡。
我闪身跃上酒肆桌椅，剑气纷落而至，木屑翻飞如雨。
月封香见状，挥出一剑如幽寂月光，寥落寒意自我背后席卷而来。
我霎时回身拔刀，刀气绽开，对下一击。
一声青鸟嘶声般的剑鸣自我身侧荡开，是秦浸泉旋身而来，长剑斜斩我胸膛。
我脚下一踏，后掠一丈，挥刀横劈桌上酒壶，壶破酒出，酒滴四散入风，又被我斩出的刀气聚成一片酒海，朝两个剑客翻腾而去。
二人齐齐闪身而避，酒滴擦秦浸泉面颊而过，擦出细小血花一朵。
下一刹血花开裂，血丝倏流。
不好意思，没想伤你脸的。我有点抱歉。
秦浸泉脸色微怒，扬剑袭来，掌中青剑嘶出长鸣，瞬时七剑斩出落我周身。
我避过三剑，搪开三剑，另有一剑刺破了我肋下衣料，布屑绽落，卷入剑光。
两道剑光自我身前身后同时乍起，我旋身，扬刀划开半弧刀气。
刀气荡开青剑，直逼秦浸泉胸口，他嘴角溢血，脚下疾退由攻转守，我却反身持刀攻向背后的月封香。
月封香抄剑而搪，一刹里刀剑数十击交过，清脆振响徘徊如浪。
我一刀刺破他肩头布料时，月封香身形一晃，掌中剑挥出一片月色般的剑光。
剑光凄冷如月，黯然似夜，笼我周身，刺我命门。
我扬刀闯进这片月色，割开无色月光，落下刀影灿烂。
彼时窗外有阳光落痕，道道落在我的刀上，我一刀携光旋入月封香挥出的月夜，在他腰腹间轻轻割开一道血浪。
月封香霎时吐出口血，脚下后掠，我步步疾追，左手出指如电，封他穴道。
月封香僵身在地，秦浸泉自我背后挥剑而来，我回身相迎，脚下疾点于他身侧骤停。
而后左手作掌，疾切他握剑的右腕。
秦浸泉手腕一颤，长剑脱手，我趁机又出指封了他的穴道，顺便将长剑踢去一边。
燕停花秦浸泉动弹不得，冷声低骂。
我没理他，回身对月封香笑道:
帮人帮到底，月兄既请我喝了酒，就再借我些银子用用吧，多谢。
说完我就摸走了他身上的钱袋，揣进怀里。
二位请我喝了酒，我不杀你们，咱们就此别过
我说着，踩着一地阳光踏出酒肆。
离开酒肆前我还回头看了一眼。
方迹空和胡攒两伙人还是在一边吵架一边打架，热闹得很。
虽然我很喜欢看热闹，但也不是什么热闹都非看不可。
酒肆外春光烂漫，万瓣桃花离枝，在风中纷扬飘荡。
我翻手提刀，一朵桃花停在刀尖。
阳光滚落刀与花，我收刀，捏起这朵花，别在了肋下被秦浸泉刺破衣料的地方。
然后笑着走进人群中，走入阳光里。
3
此去苍州，我乘船走水路而行，路途过半时，有七只小舟远远疾驰而来，追上我的船只。
七只小舟分别立着七人，身穿淡黄衣袍，手执长剑。
我回身抱拳道: 诸位可是神剑秋家弟子?
领头船只上的人抱拳还礼，道: 燕公子，秋家主有句话想带给你。
我挑眉，自然很好奇，不知是什么话?
秋家主说，燕公子刀术绝群，这刀谱对燕公子可能没什么用，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不可不得之物，望燕公子抬手相让。
我听完拱手一笑，秋家主的诚意在下明了了。不过在下与秋家主不怎么相熟，就算是秋家主亲自来对我说这番话，我也没道理就这么交出来。
我此言一出，七名秋家弟子面色齐暗，周身杀气如丝骤漫。
既如此，那便得罪了。为首那名弟子说罢，脚下一踏，舟边水浪乍溅，长剑裹浪直取我心口
我笑笑，抬手拔刀，刀剑一击，水浪腾作碎雾，弥散风中。
为首弟子落上我的船，剩下六人驾舟而来，将我这只船团团围住。
我甩着掌中刀，挥臂振开一圈刀气，河水高溅，砸上六人周身。
他们身形一颤，不及躲闪，我脚下一跃，掠上他们的船只，十数刀连斩，斩开两人胸前血丝飞翩。
身后有弟子追袭而来，我反手格开一剑，又落入快刀一击。
刀声剑鸣引得河面震颤，波波不平，浪浪难歇。
右腿被一剑扫过时，我挥出一刀刺穿了一名弟子的咽喉，尸身落水，血色入浪。
三把长剑齐刺而来，我旋身而避，刀剑数十声清响远远荡开，浪染长剑，血漫黄袍。
我挥臂，在春风里斩出刀光斑斓，翻腕，在乱浪里挥出刀气澎湃。
刀气震落一人掌中长剑，他呕出口血，霎时跪跌在船。
我足尖一挑，踢起长剑旋入他胸口，血瀑骤涌。
剩下三名弟子见状脚下疾退，掠至我周边船上，从三个方向将我围住。
而后纷至抬腕挥剑，恍如一道秋风层层吹来，滚滚不息。
剑光如万片飘叶零落，乘秋风而来，翩翩席卷我周身。
下一霎，我周身绽开数道剑痕，血色纷溅水浪。
我身上剧烈一痛，旋身躲开缠绕的秋风，扬刀搪过飘零的落叶，三柄剑合作剑阵，剑剑接连成难断的风与叶。
几只小舟破碎成片，血丝自我伤口里飞洒如浪，秋光在剑刃下大盛。
岸边有春花入风，飘摇而落，落上刀身流淌。
我目光微动，刀尖一旋，花瓣成雨落入秋光，斩开一道春色。
我身形一晃，脚下轻踏几只小舟，提起淌满春花的刀疾斩而上，花瓣漫洒，刀光纷落。
每一瓣春花都凝着我的内力，朝三人扬扬洒洒扑面而去，落成片片刀刃，割开道道血痕。
秋意乍破，一名弟子心口绽出血花灿烂，一名弟子呕血落水，剩最后一名弟子提剑再度攻来。
我欺身而上，扬臂斜劈一刀，刀刃落他颈侧，荡出血光一片，残破天边晚霞。
遥遥霞光与血同色，点落河岸枝头，绽开艳色春花。
我看着远处春花，吐出口气，挪开挡路的船，收刀持桨，继续行路。
4
行至苍州时，已是第二日的清晨。
我在船上时简单包扎了几下身上的伤口，伤口不浅，也没有药，所以并没怎么止住血，现下衣衫已然被血染了大半。
我呼吸着春日的阳光，悬刀慢慢走入河岸边一片竹林。
竹林里隐着间竹屋，屋外有个青衣男人正在晒草药。
男人看见我，起身叹了口气。
我只希望你下次来找我时，是请我喝酒，而不是请我给你治伤。
我哈哈一笑，可惜我没路过酒馆，不然定会带壶酒来犒劳你的，喻兄。
喻岱无言，把我引进竹屋。
我坐在榻上，他替我好好包扎了身上的数道伤口，而后道: 你还受了内伤。
嗯。神剑秋家的『零秋剑法』，属实有厉害之处。我笑笑。
喻岱起身，从瓦罐里倒出来一碗热滚滚的东西，这是我这里最好的药了，熬出来只此一罐，喝了它，保你很快就能痊愈。
最好的药，你就这么给我喝了?
最好的药给最好的朋友喝，有何不可?喻岱微微一笑。
我心中一暖，想了想又道: 你这……该不会早就等着我来了吧?
你拿了展家刀谱的事我也听说了，想来你从命州一路躲避追杀，很有可能途径我这里，我便事先备好了些东西。
够意思。我从喻岱手中接过药碗，几大口喝尽。
我用袖子擦了擦嘴角，道: 眼下好几伙人都在找我，我怕会连累你，不宜久留，这便走啦。
喻岱把空药碗搁在桌上，淡淡道: 燕停花，你是唯一一个找我治伤不给钱的人。
我闻言哈哈大笑，哈哈哈，咱俩那是过命的交情，别人给你钱，我给你命，这还不够吗?
喻岱轻笑一声，你把命交给我，是让我来救?
我笑着摆摆手: 放心吧喻岱，你拿药救我，我便用刀救你，咱俩就这么互相救来救去，总能抵掉诊金。
喻岱淡然一笑，看了看我染血的衣衫，道: 用不用给你找件衣服?
那自然好。我道。
不多时他找来一身衣服给我，我刚要接过，忽而心下一凛，心口遽痛，垂头猛地咳出口黑血。
我颤抖着伸出右手，看着掌心一点紫色，心中一沉，苦笑道: ……紫牵砂?
你认出来了。喻岱轻叹一声。
我摇着头，扯出笑: 那年你和我在泽州忽遇仇敌，我身负重伤难抵，你就是用这毒将他毒倒的。
喻岱面露无奈，叹道: 我师承风药山庄，而风药山庄能在江湖中崛起全凭神剑秋家的一手扶持……师命在上，我不得不从。
说罢他双手朝我伸了伸，示意我接过衣服。
他看着我，眸中目光却温和，我不自觉心下一定，伸手接过衣服。
我拿着衣服，忽然隔着布料摸到一个小瓶，心中顿时一明。
喻岱朝我微微点头，我瞬间了然，也叹了口气，故意大声道:
喻兄，这刀谱我一定要拿，所以，对不住了
我也用刀，我也是刀客，但我却没去抢。
因为这刀谱，如今就在我手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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刀谱在我手里，所以我是被抢的那个。
三个时辰前，我在命州一间破庙里翻出了这本展家祖传的，号称是中原第一刀的刀谱。
说是中原第一刀可能是有点过了，但展家人能靠此创立长势楼，笼络天下生意，还是很有其厉害之处的。
能翻到这本刀谱不是因为我运气好，只是单纯受人所托。
江湖每日都很乱，最近的日子却尤其乱。
江湖三大楼之一的长势楼，最近变了天。
几月前，长势楼楼主展樽月的义弟师其竟，强夺楼主之位、囚禁展樽月。
师其竟囚禁展樽月而不杀他，不是因为情义，也不是因为癖好。
而是他想从展樽月口中得知展家祖传刀谱的下落。
变故猝发前，展樽月早有预料，便将自己的儿子展絮白易容，送进镗州一间收养孤儿的明心善堂里，混入孩童中。
师其竟得知后，便威胁展樽月，若他不肯告知刀谱下落，便直接杀光明心善堂里所有孩子。
为了展絮白的命，展樽月只好如实说出了刀谱下落。
但他又怎么会甘心让师其竟真的拿到刀谱?
所以这事就得我来办了。
这些江湖争斗、权势更迭本与我这一介浪客没什么关系。
但几年前我偏偏去了大漠追一个仇家，偏偏在刀斩仇家后重伤口渴，又偏偏在濒死之际喝下了展樽月递过来的一碗酒。
那一碗酒说是救了我一命也不为过。
所以为了这份恩情，我当然应下了展樽月的请求。
展樽月事先已将刀谱下落告知于我，他想让我把刀谱交给待在镗州明心善堂里的展絮白，然后再把展絮白交给东海天岛的一名刀客。
这听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，但做起来也不是什么易事。
我在破庙找到刀谱，刚揣进怀里，就被一群人围了个严严实实。
那都是师其竟派来的人。
我拔刀一路杀出来，找了间酒肆坐下刚准备喝上碗酒，就发现了两件很不妙的事。
第一件是，我方才和人对杀时不小心弄掉了身上的钱袋。
第二件是，我发觉酒肆里坐着的四个人，看我的眼神里都不免有些杀气。
江湖中流传最快的事情总是有两种。
一是风月卦，二则是好东西的下落。
我摇摇头，哈哈一笑。
情形，已然很明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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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下我正坐在一间酒肆里，周围的四张桌子前也分别坐着四个人。
四个，要夺刀谱的人。
斜前方坐着个发须繁茂的中年男人，桌上搁着把雕葵大刀，想来便是怒葵帮二当家，胡攒。
左手边坐的是连枝派大师兄方迹空，喜得娇妻不久的年轻男人。
侧后方是面色阴郁的青鸣山庄庄主秦浸泉，右手边则是衔月门门主长子月封香。
我看了看这四人，抱了抱拳，笑道: 在下燕停花，幸会诸位。
遇着老子可算你今日不幸了。胡攒嗤笑一声，目中精光暴射。
月封香微微点头，燕兄的名号我倒有些耳闻，能拿到这刀谱也算燕兄的实力。
方迹空瞥着我腰间的刀，看了几眼，嘴角一咧，燕兄这刀，有点意思啊。
我挑眉，抚了抚银色刀鞘上那朵红梅，这刀是在下的红颜知己赠予在下的，不知方兄有何指教?
方迹空斜眼一笑，道: 这刀是流焰剑坊的乔老板打过的唯一一把刀，名『流雪栖梅』，是绛梅山庄庄主送给女儿的生辰礼物。
胡攒闻言，接口道: 这送给他女儿的礼物，怎么会他妈的在这姓燕的手里?
听闻燕兄为人风流，和那庄主之女有些什么也不足为奇。方迹空点着头。
我哈哈一笑，方兄也不必太羡慕在下，听说方兄不久前才娶了你们连枝派掌门之女，比起刀，还是实在的温香软玉更令人神往啊。
那是。方迹空哼笑一声，满脸得意。
胡攒抬手喝了口酒，道: 姓燕的，你现下既自投罗网，那就痛痛快快把刀谱交出来吧，省得老子跟你动刀。
这倒不急于一时。我朝胡攒摆了摆手，又看着他和方迹空，我看二位对卦挺感兴趣的，燕某这儿倒也有个卦，嗯……恰好就是关于你们二位的。
我跟他能有什么卦?方迹空皱眉，嫌恶道。
不只关乎你们二位，还关乎方兄成婚不久的爱妻。我补充道。
方迹空闻言一怔，胡攒拿酒碗的手也抖了抖。
大约是一月前吧，方兄带着令妻途径查州，夜里在照阳山脚下歇息，嗯，那一夜啊……方兄睡太熟了，压根不知道他才娶没多久的爱妻，竟被山上怒葵帮的胡当家给偷偷掳了去，一夜……
我还没说完，就被胡攒大喝一声打断。
姓燕的，你他妈的说什么狗屁
我笑，虽说是听来的，但告诉我的人可是在山上亲眼所见，想来多半不假。
方迹空脸色骤变，呼吸好像停了一瞬。
他双手发颤，缓了一会儿才指着胡攒怒声道: 是你原来是你照阳山怒葵帮我他妈的怎么就没想到啊
她以为那天晚上的人是我他妈的，我也以为是我自己喝高了不记得了方迹空欲哭无泪，愤恨至极。
怪不得她说那夜我的胡子乱糟糟的扎得她很不舒服，可我明明才修过胡子啊原来是你这个畜生干的
方迹空面色发绿，头顶也是。
我没忍住笑了出来，月封香在一旁也轻笑出声。
接下来当然是胡攒没什么用的辩解，和方迹空拔刀出鞘的声音。
二人的争吵打斗乍起，酒肆外奔进两群人，分别赶来了二人身侧，一声声大师兄和二当家淹没了刀鸣。
月封香望着那两群赶进来的弟子和帮众，对我道: 这些人本来是他们准备用来对付燕兄的，但如今却没燕兄什么事了。好运气。
末了，他又笑笑: 我们运气也不错，现下只需从你手中拿到刀谱就行了，也不用再跟他们俩争了。
我转头看他，奇道: 连枝派和怒葵帮都用刀，抢刀谱自然有理由，可二位一个衔月门，一个青鸣山庄，皆是习剑，又为何要夺这刀谱?
秋家主之命，我们二人定要鼎力相为。月封香微笑。
原来如此。我点头。
听闻武林第一世家神剑秋家的家主，与这江湖三大楼之一的长势楼楼主展樽月之间多有不合，想来前些阵子便是秋家主助师其竟囚展樽月、夺楼主位。
帮人帮到底，那如今这展家刀谱流落江湖，秋家主自然也会帮师其竟寻回去。
中原第一刀谱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拿的，这趟水也不是谁都能掺和的。一直未说话的秦浸泉忽然开口，燕停花，你把刀谱留下径自离去，对你我都好。
我哈哈一笑，这中原毕竟是剑的天下，刀客不甚多，这所谓中原第一刀的刀谱，也未必会有多厉害。
月封香闻言道: 既然燕兄觉得这刀谱没有多厉害，而我们反倒是视之若宝，不如就请你将它交于我们?
那我也有件事想请求二位。我笑。
燕兄但说无妨。
我想求你们请我喝碗酒，我快渴死了。我说。
月封香闻言一怔，摇头笑道: 这有何难?燕兄早说啊。
他说着，把自己桌上一整壶酒拿到我面前，又把秦浸泉桌上那壶酒也拎了过来。
秦庄主不怎么喝酒，也一并请燕兄喝了吧。
多谢二位我正经百朝他俩抱了个拳。
于是接下来我就一边喝酒，一边看着方迹空和胡攒两伙人乱斗。
我慢悠悠把两壶酒各喝掉半壶，乱斗还是没有结束，月封香却已有些忍不住。
燕兄倒是享受，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?他道。
美酒当然要慢慢享受，一口气喝掉岂不是可惜得很?我哈哈一笑。
月封香叹道: 燕兄若是肯现在把刀谱交出来，这酒自然是美酒，但你若不肯，这酒便只能是断头酒了。
你还跟他废什么话，我看他是无意活着走出去了。秦浸泉冷声道。
秦庄主此言差矣，活着很好，我为什么不想活着?
我站起身来，笑笑，多谢二位的酒，我喝饱了。
我脚下踏出一步时，秦浸泉青衫一晃而至，拔剑拦我周身。
一霎里剑光暴涨，酒肆里冷风漫荡。
我闪身跃上酒肆桌椅，剑气纷落而至，木屑翻飞如雨。
月封香见状，挥出一剑如幽寂月光，寥落寒意自我背后席卷而来。
我霎时回身拔刀，刀气绽开，对下一击。
一声青鸟嘶声般的剑鸣自我身侧荡开，是秦浸泉旋身而来，长剑斜斩我胸膛。
我脚下一踏，后掠一丈，挥刀横劈桌上酒壶，壶破酒出，酒滴四散入风，又被我斩出的刀气聚成一片酒海，朝两个剑客翻腾而去。
二人齐齐闪身而避，酒滴擦秦浸泉面颊而过，擦出细小血花一朵。
下一刹血花开裂，血丝倏流。
不好意思，没想伤你脸的。我有点抱歉。
秦浸泉脸色微怒，扬剑袭来，掌中青剑嘶出长鸣，瞬时七剑斩出落我周身。
我避过三剑，搪开三剑，另有一剑刺破了我肋下衣料，布屑绽落，卷入剑光。
两道剑光自我身前身后同时乍起，我旋身，扬刀划开半弧刀气。
刀气荡开青剑，直逼秦浸泉胸口，他嘴角溢血，脚下疾退由攻转守，我却反身持刀攻向背后的月封香。
月封香抄剑而搪，一刹里刀剑数十击交过，清脆振响徘徊如浪。
我一刀刺破他肩头布料时，月封香身形一晃，掌中剑挥出一片月色般的剑光。
剑光凄冷如月，黯然似夜，笼我周身，刺我命门。
我扬刀闯进这片月色，割开无色月光，落下刀影灿烂。
彼时窗外有阳光落痕，道道落在我的刀上，我一刀携光旋入月封香挥出的月夜，在他腰腹间轻轻割开一道血浪。
月封香霎时吐出口血，脚下后掠，我步步疾追，左手出指如电，封他穴道。
月封香僵身在地，秦浸泉自我背后挥剑而来，我回身相迎，脚下疾点于他身侧骤停。
而后左手作掌，疾切他握剑的右腕。
秦浸泉手腕一颤，长剑脱手，我趁机又出指封了他的穴道，顺便将长剑踢去一边。
燕停花秦浸泉动弹不得，冷声低骂。
我没理他，回身对月封香笑道:
帮人帮到底，月兄既请我喝了酒，就再借我些银子用用吧，多谢。
说完我就摸走了他身上的钱袋，揣进怀里。
二位请我喝了酒，我不杀你们，咱们就此别过
我说着，踩着一地阳光踏出酒肆。
离开酒肆前我还回头看了一眼。
方迹空和胡攒两伙人还是在一边吵架一边打架，热闹得很。
虽然我很喜欢看热闹，但也不是什么热闹都非看不可。
酒肆外春光烂漫，万瓣桃花离枝，在风中纷扬飘荡。
我翻手提刀，一朵桃花停在刀尖。
阳光滚落刀与花，我收刀，捏起这朵花，别在了肋下被秦浸泉刺破衣料的地方。
然后笑着走进人群中，走入阳光里。
3
此去苍州，我乘船走水路而行，路途过半时，有七只小舟远远疾驰而来，追上我的船只。
七只小舟分别立着七人，身穿淡黄衣袍，手执长剑。
我回身抱拳道: 诸位可是神剑秋家弟子?
领头船只上的人抱拳还礼，道: 燕公子，秋家主有句话想带给你。
我挑眉，自然很好奇，不知是什么话?
秋家主说，燕公子刀术绝群，这刀谱对燕公子可能没什么用，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不可不得之物，望燕公子抬手相让。
我听完拱手一笑，秋家主的诚意在下明了了。不过在下与秋家主不怎么相熟，就算是秋家主亲自来对我说这番话，我也没道理就这么交出来。
我此言一出，七名秋家弟子面色齐暗，周身杀气如丝骤漫。
既如此，那便得罪了。为首那名弟子说罢，脚下一踏，舟边水浪乍溅，长剑裹浪直取我心口
我笑笑，抬手拔刀，刀剑一击，水浪腾作碎雾，弥散风中。
为首弟子落上我的船，剩下六人驾舟而来，将我这只船团团围住。
我甩着掌中刀，挥臂振开一圈刀气，河水高溅，砸上六人周身。
他们身形一颤，不及躲闪，我脚下一跃，掠上他们的船只，十数刀连斩，斩开两人胸前血丝飞翩。
身后有弟子追袭而来，我反手格开一剑，又落入快刀一击。
刀声剑鸣引得河面震颤，波波不平，浪浪难歇。
右腿被一剑扫过时，我挥出一刀刺穿了一名弟子的咽喉，尸身落水，血色入浪。
三把长剑齐刺而来，我旋身而避，刀剑数十声清响远远荡开，浪染长剑，血漫黄袍。
我挥臂，在春风里斩出刀光斑斓，翻腕，在乱浪里挥出刀气澎湃。
刀气震落一人掌中长剑，他呕出口血，霎时跪跌在船。
我足尖一挑，踢起长剑旋入他胸口，血瀑骤涌。
剩下三名弟子见状脚下疾退，掠至我周边船上，从三个方向将我围住。
而后纷至抬腕挥剑，恍如一道秋风层层吹来，滚滚不息。
剑光如万片飘叶零落，乘秋风而来，翩翩席卷我周身。
下一霎，我周身绽开数道剑痕，血色纷溅水浪。
我身上剧烈一痛，旋身躲开缠绕的秋风，扬刀搪过飘零的落叶，三柄剑合作剑阵，剑剑接连成难断的风与叶。
几只小舟破碎成片，血丝自我伤口里飞洒如浪，秋光在剑刃下大盛。
岸边有春花入风，飘摇而落，落上刀身流淌。
我目光微动，刀尖一旋，花瓣成雨落入秋光，斩开一道春色。
我身形一晃，脚下轻踏几只小舟，提起淌满春花的刀疾斩而上，花瓣漫洒，刀光纷落。
每一瓣春花都凝着我的内力，朝三人扬扬洒洒扑面而去，落成片片刀刃，割开道道血痕。
秋意乍破，一名弟子心口绽出血花灿烂，一名弟子呕血落水，剩最后一名弟子提剑再度攻来。
我欺身而上，扬臂斜劈一刀，刀刃落他颈侧，荡出血光一片，残破天边晚霞。
遥遥霞光与血同色，点落河岸枝头，绽开艳色春花。
我看着远处春花，吐出口气，挪开挡路的船，收刀持桨，继续行路。
4
行至苍州时，已是第二日的清晨。
我在船上时简单包扎了几下身上的伤口，伤口不浅，也没有药，所以并没怎么止住血，现下衣衫已然被血染了大半。
我呼吸着春日的阳光，悬刀慢慢走入河岸边一片竹林。
竹林里隐着间竹屋，屋外有个青衣男人正在晒草药。
男人看见我，起身叹了口气。
我只希望你下次来找我时，是请我喝酒，而不是请我给你治伤。
我哈哈一笑，可惜我没路过酒馆，不然定会带壶酒来犒劳你的，喻兄。
喻岱无言，把我引进竹屋。
我坐在榻上，他替我好好包扎了身上的数道伤口，而后道: 你还受了内伤。
嗯。神剑秋家的『零秋剑法』，属实有厉害之处。我笑笑。
喻岱起身，从瓦罐里倒出来一碗热滚滚的东西，这是我这里最好的药了，熬出来只此一罐，喝了它，保你很快就能痊愈。
最好的药，你就这么给我喝了?
最好的药给最好的朋友喝，有何不可?喻岱微微一笑。
我心中一暖，想了想又道: 你这……该不会早就等着我来了吧?
你拿了展家刀谱的事我也听说了，想来你从命州一路躲避追杀，很有可能途径我这里，我便事先备好了些东西。
够意思。我从喻岱手中接过药碗，几大口喝尽。
我用袖子擦了擦嘴角，道: 眼下好几伙人都在找我，我怕会连累你，不宜久留，这便走啦。
喻岱把空药碗搁在桌上，淡淡道: 燕停花，你是唯一一个找我治伤不给钱的人。
我闻言哈哈大笑，哈哈哈，咱俩那是过命的交情，别人给你钱，我给你命，这还不够吗?
喻岱轻笑一声，你把命交给我，是让我来救?
我笑着摆摆手: 放心吧喻岱，你拿药救我，我便用刀救你，咱俩就这么互相救来救去，总能抵掉诊金。
喻岱淡然一笑，看了看我染血的衣衫，道: 用不用给你找件衣服?
那自然好。我道。
不多时他找来一身衣服给我，我刚要接过，忽而心下一凛，心口遽痛，垂头猛地咳出口黑血。
我颤抖着伸出右手，看着掌心一点紫色，心中一沉，苦笑道: ……紫牵砂?
你认出来了。喻岱轻叹一声。
我摇着头，扯出笑: 那年你和我在泽州忽遇仇敌，我身负重伤难抵，你就是用这毒将他毒倒的。
喻岱面露无奈，叹道: 我师承风药山庄，而风药山庄能在江湖中崛起全凭神剑秋家的一手扶持……师命在上，我不得不从。
说罢他双手朝我伸了伸，示意我接过衣服。
他看着我，眸中目光却温和，我不自觉心下一定，伸手接过衣服。
我拿着衣服，忽然隔着布料摸到一个小瓶，心中顿时一明。
喻岱朝我微微点头，我瞬间了然，也叹了口气，故意大声道:
喻兄，这刀谱我一定要拿，所以，对不住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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