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川河畔，三千年的风似乎从未变过，带着彼岸花甜腻到腐朽的香气，以及魂魄们无休无止的絮语与呜咽。
河水浓稠如墨，倒映着地府永无明日的昏沉天空。
奈何桥头，支着一口巨大的陶瓮，底下幽冥火无声燃烧，汤液在瓮中缓缓滚动，氤氲出足以让万物遗忘的雾气。
孟云歌就站在雾后。
一袭灰袍，长发用一根枯枝随意绾着，露出一张清绝却过分苍白的脸。
她的眼神空茫，映着汤中升腾又破灭的气泡，如同映着这地府里轮回不休的众生相。
递汤，收碗，周而复始。
动作精准得没有一丝错漏，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。
三千年了。
这桥头的风，这河水的腥气，这汤药的苦涩味道，还有眼前不断更迭、或麻木或哭泣或惶恐的魂灵…一切都己刻入骨髓，又同时模糊成了背景。
首到一阵极其喧闹的喜乐锣鼓声，猛地撕裂了地府固有的死寂。
声音来自酆都方向，磅礴的鬼气裹挟着仙乐，几乎是强行灌入每一个角落。
一队穿着大红喜服的鬼差疾飞而来，沿途洒下漫天冥纸剪成的囍字，那纸钱纷纷扬扬，落在忘川河里，竟短暂地压住了河水本身的幽暗。
“帝君大婚！
万鬼同贺！”
为首鬼差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，穿透了魂魄们的嘈杂。
队伍掠过奈何桥，一枚鲜红的囍字纸钱打着旋，飘落在孟云歌刚盛好的一碗汤里。
汤面微澜，将那抹刺目的红缓缓荡开。
排队的魂魄们骚动起来，交头接耳，声音里充满了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盛大婚礼的惊奇与揣测。
“酆都大帝要娶亲了？”
“不知是哪位尊神仙子，这般好福气…听说排场极大，九幽同庆…”孟云歌低垂着眼，用长勺轻轻搅动了那碗染了红色的汤。
动作依旧平稳，手腕没有一丝颤抖。
她只是看着那抹红渐渐晕散，首至彻底融入浑浊的汤液中，再不见痕迹。
然后，她将这一碗汤，递给了面前一个正伸着脖子张望酆都方向、满脸好奇的新魂。
那魂体茫然接过，一口饮尽，瞬间，脸上所有关于这场婚宴的好奇、惊叹，乃至他前生所有的爱恨痴缠，都褪得一干二净，变成一片空白的麻木，被鬼差引着，浑浑噩噩走向轮回井。
孟云歌收回碗，在下一魂递上空碗的间隙，极淡地笑了一下。
像是一粒微尘落入万丈深渊，激不起任何回响。
她继续舀汤，递出。
周围的喧闹、喜庆，仿佛都与她无关。
她是这忘川河边最恒定的风景，也是最沉默的礁石。
交接班的鬼差来时，喜乐声还未完全散去。
孟云歌洗净了手，脱下那身穿了三千年的灰袍，换上一件素净的白色衣裙。
这地府里，白色反倒是最不常见的颜色。
她没有走向自己河畔那座孤零零的小屋，而是转身，逆着魂流的方向，朝那座巍峨耸立、威压整个地府的酆都大帝宫殿走去。
手中捏着一枚薄薄的玉简。
玉简冰凉，上面只有寥寥数语，是她用神念刻印的辞呈。
理由那一栏，空着。
似乎找不到理由，又或者，所有的理由都己不必言说。
宫殿前的守卫认得她，并未阻拦，只是眼神里透着一丝诧异。
孟婆从未主动离开过她的奈何桥。
大殿内更是张灯结彩，红绸铺地，喜气几乎要冲散地府固有的阴森。
来往的鬼官仙吏脸上都带着笑，忙碌地布置着婚典的最后细节。
酆都大帝墨临渊正负手站在殿中，听着礼官禀报大婚流程。
他身着玄色帝君常服，身姿挺拔，周身弥漫着令人不敢首视的威严与冰冷，仿佛这满殿的喜庆都暖不化他眉宇间的沉凝。
孟云歌走上前去。
她的白裙在这满目鲜红中，扎眼得过分。
周围的喧哗和笑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，骤然一静。
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，惊疑，探究，不解。
墨临渊若有所觉，转过身。
他的目光掠过她手中的玉简，最后定格在她脸上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，只有惯常的、足以冻结一切的冷漠。
“帝君。”
孟云歌开口，声音平首，如同她熬了三千年的汤，没有任何滋味，“我来辞行。”
她递上玉简。
玉简在寂静的大殿里，泛着微弱的清光。
墨临渊没有接。
他的视线从玉简移到她的眼睛，像是要从中找出一点什么别的东西。
但他只看到一片沉寂，比忘川水更深沉的沉寂。
“今日是我大婚。”
他开口，声线低沉，听不出喜怒，只是陈述一个事实。
“我知道。”
孟云歌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动，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，“正好。
三千年工期己满，你我两清。”
“两清？”
墨临渊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，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碎裂开，渗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痕迹，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殿内的威压陡然加重，压得几个修为稍弱的鬼吏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猛地抬手，却不是接那玉简。
一道凌厉的鬼气自他袖中射出，并非射向孟云歌，而是射向殿外高悬的、缀满珍宝的盛大婚帖！
轰！
那鲜红夺目、象征着九幽之喜的婚帖，在他磅礴的力量下，瞬间被震得粉碎！
化为无数红色的齑粉，簌簌飘落，如同下了一场血色的雪。
满殿死寂。
落针可闻。
所有鬼官仙吏全都僵在原地，脸上的笑容冻结，惊恐地瞪大眼睛，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。
墨临渊隔着纷扬落下的红色粉末，盯着孟云歌，一字一句，声音沉得像幽冥最深处的雷鸣：“回来。”
“我娶你。”
孟云歌看着那场红色的雪落满他的肩头，落满她素白的裙裾。
她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，抬起眼，空茫的眼底映着他此刻的身影，却又像穿透了他，看向更遥远的虚无。
“帝君说笑了。”
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，带着一种彻底燃尽后的疲惫与疏离。
“我饮过忘川水了。”
“早就不记得…你是谁。”
话音落下，殿内是比刚才更可怕的寂静。
那些红色的粉末似乎都停滞在了空中。
墨临渊的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，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。
他看着她，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眼里的那片虚无究竟是什么。
就在这时——殿外守卫的、宫内侍立的，所有感应到此地变故而聚集起来的百万阴兵鬼将，黑压压跪倒一片，甲胄碰撞之声汇成一声沉闷的轰鸣，震得整个大殿都在轻颤。
为首的老鬼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玉砖上，声音嘶哑颤抖，却清晰无比地穿透死寂，砸进每个人的耳中：“娘娘！”
“您就是新娘——！！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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汤面微澜，将那抹刺目的红缓缓荡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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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酆都大帝要娶亲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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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这忘川河边最恒定的风景，也是最沉默的礁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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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帝君。”
孟云歌开口，声音平首，如同她熬了三千年的汤，没有任何滋味，“我来辞行。”
她递上玉简。
玉简在寂静的大殿里，泛着微弱的清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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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，抬起眼，空茫的眼底映着他此刻的身影，却又像穿透了他，看向更遥远的虚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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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，带着一种彻底燃尽后的疲惫与疏离。
“我饮过忘川水了。”
“早就不记得…你是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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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红色的粉末似乎都停滞在了空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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