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回头看他,他点了点头,我就从几个人缝中挤出去,冲进房里找我的东西。
大部分东西都在。
或许是他家孙子很喜欢我这些东西,或许是大过年的没找到出手的地方。
可我翻了半天都没翻到那本要带给江鱼的本子。
大爷的孙子骂着脏话用文具盒砸我,要放以前我肯定让他见见世面,可现在我没心思。
我转身冲进后厨里。
进门就看见炉灶边扔着一本残破的棕色皮质笔记本,正是我要带给江鱼的那一本。
笔记本平铺着,里面印着我们高中照片的纸页被撕的坑坑洼洼,炉灶里还有没烧完的内页。
我珍藏了这么多年的执念被人拿来生火用。
后厨的空间狭小阴暗,我鼻腔里都是腐败的木材味和恶心的油烟味。
木头钉的窗框处一道天光洒进来,光亮里全是丝丝的细灰尘。
柴堆里不知道是什么在爬,吱吱的响个不停。
我的每一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,身体却动不了。
等能动的时候我已经发疯似的捡起本子点燃,冲进堂屋里,一把将带着火焰的本子按在大爷脑门上。
我知道我发病了。
几个人一拥而上,提着农具朝我身上抡过来。
但是我顾不上,确切的说我的注意力不在躲避上,我只想撕了眼前几个人,拉着他们一起去死。
发狂的空隙间,我察觉到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疼的。
回过头,我身后是江鱼。
我在前面发疯,他在后面用一根窗框棍子拦下所有招呼到我身上的东西。
本子上的火点燃了大爷的头发和衣领,我发病的时候力气奇大,愣是没让他找到扑火的机会。
他们叫了人,在我把大爷的门牙在地上磕个稀碎的时候,我和江鱼已经被这个村子里的人围了。
怎么……
我办还没出口,村头传来一声口哨。
出门一看,差点闪瞎我的狗眼。
那是什么阵仗?
村头六米不到的公路上整整齐齐排着十辆人力三轮车。
以顾总为首的三轮车队浩浩荡荡的涌进来,和村民们两两对立,一触即发。
在电视上见过机车党,第一次看见人力三轮车党。
别说,颇有一番不得了的气势。
听说这里有娱乐活动啊?
顾总挽起衬衫和羊毛衫的袖子,掸了掸西装裤角,从三轮车上下来。
他一仰头。
后面人心有灵犀的下车,从车厢里掏出家伙。
村民有种地的家伙,他们有钢管大锤。
最后面有一腿儿手里还有一把拿废品组装的弩。
一群收废品的,给你们脸了,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找事。
收废品的怎么了?你些种卖不出去的废品我们还不要呢搁大城市就叫有毒有害垃圾
有一腿儿咔咔两家伙钉在门口晾晒的衣服上,给件灰黑色涤纶毛衣戳了俩窟窿眼儿。
早上鸡冻的大婶牵着条狗,招手让我到跟前去,他们抢你的赶紧拿回来。
2
我转头冲进房里,把我的东西扒拉在包里拿回来。
被用过的包和衣服我已经不想要了,但不要也不能便宜了这群土匪。
正是我拿回东西这件事彻底点燃了战火,村民这边提着家伙就要打人。
顾总多高冷,和江鱼对了个眼神,屁话没有,抬手就是干。
我正要冲上去参战,看旁边的江鱼把窗框棍子立在墙角,靠着墙点了根烟。
?
这是什么仪式感吗?
江哥,打架呢,叼着烟打啊?
他笑了笑,把烟拿下来递给我,然后推了我一把,将我推到没人的方向,拿着玩儿去吧,用不着你动手。
我一手提着包,一手拿着江鱼递过来的烟,愣是腾不出手上去锤人。
等烟烧完的功夫,那边已经尘埃落地。
村里这些个莽夫下手又黑又狠,但是年纪普遍偏大,反应慢一截不说,被锤一下就爬不起来了。
江鱼点烟原来是想告诉我,一支烟的时间就能搞定……
给他骚的。
还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呢,你叫什么?
宋梢桉。
听着像文化人的名字。
回去的路上,三轮车队吹着口哨,偶尔还传出几声尖叫。
明明打架打了一身的伤,这些人却显得那么兴奋。
没什么文化,我妈故意拽文气我奶的。我奶让我叫宋赛男,她嫌难听。
大婶听得直摇头: 那你家婆媳不合啊。
她又想想: 诶,你找我们小鱼就没这么多事,就算有矛盾也就每年清明那天。
我服,您这属于法术攻击了婶子。
话题中心的江小鱼完全没有早上那种一点就着的火气,合着谁说他家里事都可以,就我不行。
等会儿请大家吃烧烤啊,就门口的大力烧烤,把大力拉出来上班。
江鱼骑在最前面,朝后面的人挥挥手,效果比演唱会还震撼,除了装深沉高冷的顾总之外其他人都跟着起哄。
今天一顿饭,我大概知道这栋废品大院是什么情况。
整栋楼有十六个还能住人的房间,由顾总和顾夫人承包出租。
七楼夏天太热没人住。
六楼住着四大天王和姜蜜。
五楼是江鱼和有一腿儿。
四楼住着鸡冻大婶和顾总夫妻。
三楼隔成很多隔间,用来出租给临时落脚的人,一晚上十块钱住宿费。
最底下一二楼全是废品。一楼是不能淋雨的废品,二楼是有可能二次出手的废品,也可以说是个旧货市场。
吃完烧烤回到江鱼的屋子,我急匆匆打开电热毯和小太阳续命。
我离小太阳太近了,周身的温度逐渐热起来,烤的人焦疼。
江鱼打了一桶开水上来,正在对我交代: 不想去水房洗澡的话就在房间洗也是可以的,洗完了直接在走廊倒,有下水口……
他说着说着一回头,见我趴在小太阳跟前,整个脸烤的通红,才察觉到不对劲。
3
班长?宋梢桉
我听见他在叫我,但我像只反应迟钝的树懒,连扭头都要放慢动作。
这也是躯体化之后经常出现的问题。
最危险的一次是我在过马路,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突然有个大货车按喇叭。
那种声音穿透耳膜,像一只鼓槌砸在我这只大鼓上。我当时只扭头看到迎面而来的车头,再然后就动弹不得的定在了路中间。
幸亏司机反应快,旁边的路又比较宽敞,我才有幸生还。
江鱼一脚将小太阳踢开,蹲下来看我的情况。
他注意到我的手一直在抖,眼神发直。
宋梢桉,听我说,吸气,深呼吸。
他攥着我的手,用了很大的劲。
好疼,疼的我骨头都要碎了。
我不得不按照他的指示吸气,吐气,再吸气……
三个深呼吸后,身体的知觉开始回归,我看着被江鱼攥在掌心里的手,有点疼,但也没疼到要碎了。
死而复生的感觉。
感恩的心,感谢有你,伴我……
自己人, 别开腔。
我停下感恩演唱会,蹲到小太阳旁边接着烤火,实话说,我觉得你跟这里格格不入。
这种情况我面对过很多次, 好了就好了,没什么特别感想, 但是江鱼愣了许久才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。
他递过来一杯温开水,想转移话题就直说,扯我做什么?
人太聪明了有时候真的很欠揍。
我尴尬的把水接过来灌了一口,发现有点不对劲。
如果我没看错的话,您刷牙用的这个杯子,喝水用的这个杯子, 昨天弄洗衣粉去水房也用的这个杯子吧?
某人正儿经的嗯了一声,我就这一个杯子。
我
很难评, 就很难评。
冒昧的问一句,您这杯子确定是买的哈?
不是。
我心里一咯噔。
买泡面送的。
哦。
差点吓死, 不是收废品收的就行。
烤暖和之后,我终于有点力气, 就把拿回来的包翻了翻。
除了手机之外,其他都是我不想再要的。
我打开手机, 发现已经被格式化过,电话卡也不在。
确诊后我的记忆力一直在下降, 所有的账号密码都存在备忘录里,虽然网盘也有备份,可我连网盘密码也不记得。
网上银行和微信之类的都别想了。
我唯一还记得的只有支付密码。
白宽说要来找我,他知道地址,十有九被风雪阻隔过不来,不然早到了。
外面的雪一到黄昏就变大, 气温也没有要回暖的意思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。
重要的不是没有生活必需品, 不是没有钱,没有证件,而是没有药。
我包里的药应该是被扔掉了, 毕竟对那些村民来说是些一文不值的东西。
唯有对我来说,是命。
我不知道下次发病还能不能这么轻易缓过劲,不知道江鱼发现我有这么严重的病会不会赶我走。
甚至不知道今天夜里还能不能睡着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