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府管家准时敲响云板,礼乐声自仪门内漫出。
整个正厅红绸飘舞,沉香袅袅,太子、太子妃、长公主在上首正襟危坐,四周宾客衣袂飘飘,交头接耳间除了对今日仪式的期待,仿佛还有一丝丝看不见的线在牵动着众人的心。
很快礼官一声: 吉时到。众宾客噤声。
身着素色襦裙的沈家长女沈云昭,在侍女搀扶下,款步来到厅中。她乌发如瀑,眉眼间透着未脱的稚气,难掩即将成年的紧张与欣喜,却又有超越年龄的庄重大气。对太子,太子妃,长公主,和诸位长辈宾客们行礼过后,视线略于父母对视,沈父与沈母满脸含笑的微微点头。沈云昭旋即正色垂眸,静静等待。
正宾,乃礼部侍郎的夫人王夫人,她身着深紫色织锦翟衣,仪态端方地站在一旁,身旁案几上,依次摆放着缁布笄、银钗、金簪。
云昭,上前来。王夫人声音柔和却带着几分威严。云昭盈盈上前,在蒲团上跪坐。王夫人轻轻将云昭的头发梳理整齐,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,插上缁布笄,轻声道: 初加缁布笄,愿你质朴纯善,知礼守节。
云昭起身行礼,在赞者陪同下回房。厅内侍女为宾客们添置茶点果品,众人轻声交谈,言语间满是称赞。
片刻后,身着浅青色深衣的她再度现身。王夫人微笑着为她取下缁布笄,换上银钗,说道: 再加银钗,愿你温柔贤淑,顺遂无忧。云昭向王夫人行礼,眉眼含笑。
最后一次回房,当云昭穿着大红织金礼服出来时,厅内一片惊叹。她的发髻高挽,金色的花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成熟韵味。王夫人将金簪稳稳插上,语重心长: 三加金簪,愿你芳华永驻,一生顺遂。
云昭面向父母,庄重地行拜礼,感谢养育之恩;又向正宾王夫人行谢礼。随后,沈父清了清嗓子,朗声道: 吾女云昭,今日及笄,此后当谨言慎行,弘扬家风。
礼官高喊: 礼成。厅内丝竹悠扬,宾客恭贺声不绝于耳。
待恭贺声渐渐停歇,长公主率先开口: 云昭,今日见你行此及笄大礼,恍若本宫昨日。犹记得昔日初见,那时你尚且年幼,却手执诗书,眼中尽是灵秀之气,如今更添了几分娴雅端庄。本宫祝你此后岁岁皆胜意,所行皆坦途,既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幸事,亦能守得心中明月长圆。往后宫闱岁月,若有烦忧喜乐,皆可与我言说,我必为你挡风遮雨,护你安然前行。
厅中众人听完长公主这番话,神色各异,却都震惊于长公主对云昭的重视,能得长公主护佑,云昭此女往后前途不可限量,顿时都在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。
长公主挥手,身后一金甲侍卫上前,单膝跪地,手中朱漆长匣高高举过头顶。
长公主起身,打开匣盖,刹那间,寒光乍现,一条以赤金缠就的长鞭盘卧其中,蛇形鞭首嵌着碧绿蛇睛,鳞片纹路栩栩如生,尾端缀着银铃,恍若灵蛇吐信。
此鞭以玄铁为骨,金丝编鳞,鞭梢淬有玄铁丝,刚柔并济。长公主指尖抚过蛇身凸起的鳞纹,眸光含笑,眼角又斜了太子一眼,沈姑娘既有高山流水之雅韵,亦当有御敌防身之锋芒。他日若遇不平事,这金蛇便替你扫尽阴霾。说罢将长鞭轻轻放入云昭掌心,鞭身垂落时,银铃清响如碎玉琳琅,在大厅内久久回荡。
云昭眼中满是喜色,指尖轻触金蛇鞭身流转的寒芒,鎏金鳞片在烛火下泛起粼粼波光,蛇睛碧色如春水凝眸。郑重对长公主垂首行裣衽礼,鬓边步摇轻晃: 承蒙长公主厚爱,赐此神兵。云昭往后定携此鞭于身,便如公主护佑常在,纵遇荆棘险途,亦敢昂首前行。言罢又深深一福,尾音未落,鞭梢银铃已随她起身的动作叮咚作响,恰似满心欢喜凝成的清韵。
众人又是一阵惊叹。
长公主的金蛇长鞭尚未收入锦盒,太子已含笑抬手,身后侍从托着鎏金漆盘缓步入殿。盘上青玉锁流光溢彩,九条银丝缠绕成藤蔓状,托着中央浑圆的羊脂玉,玉上长乐未央四字被工匠以错金技法勾勒,在烛光下流转出温润光晕。这玉锁名贵倒是其次,最精妙的是其中暗藏玄机,解开时或有惊喜。太子指尖轻叩锁面,藤蔓纹路竟如活物般缓缓扭动。
太子演示过后,放进盒子,亲手拿过来,递于云昭手中。
云昭恭敬接过,同样垂首行裣衽礼: 云昭恭谢太子赏赐
沈姑娘何须对孤如此客气。太子抬手虚扶。
太子妃适时快步上前,拉起云昭,素手轻扬,侍女即刻展开一卷流光溢彩的云锦。只见那匹布料宛若天边流霞裁就,浅绯底色上银丝织就的缠枝莲纹若隐若现,随着动作起伏,竟泛起粼粼碎光,恰似晨露洒在荷塘,美得惊心动魄。
这是蜀地进贡的『天孙锦』,太子妃指尖轻抚过细腻的纹路,匠人以三季桑叶喂养的雪蚕吐丝,再用晨露漂洗七七四十九日,织机上每穿梭一寸,都要耗去半两金线。她忽而一笑,鬓边珍珠步摇轻颤,妹妹生得这般标致,正该裁一身襦裙,穿上定如芍药临风,艳冠群芳。
殿内众人屏息凝视,只见云锦边缘还缀着细小的孔雀羽,随着微风轻摆,折射出七彩光晕,恍若将整片星河都织进了这匹绸缎之中。
云昭叩谢时,瞥见太子妃腕间新换的羊脂玉镯——正是前日皇后生辰宴上,父亲弹劾的那位盐商进献的贡品。
礼部侍郎之女谢清晏步上红毯,捧出鎏金缠枝纹捧盒: "家母知道沈姐姐擅制香露,特命人寻了波斯来的龙脑香。"盒中九色琉璃瓶流转异光,最中央的翡翠瓶里,凝结的香膏泛着月白色,还有这贺贴是我特特写给姐姐的,姐姐一定要看。多谢伯母,谢谢晏儿云昭展颜一笑,对着王夫人福了一礼。
忽有喧哗自侧门传来,众人望去,国公府世子裴承钺斜倚朱柱,怀抱着一只波斯猫,面色不耐: "沈姑娘,家妹承婉身体不适,今日不能前来观礼, 托我给你带了这只波斯猫……"话音刚落,猫儿又要挣扎逃跑,世子眼疾手快按住猫身,袖中滚出个珐琅彩怀表, 掉在厅前红毯上: "这个是我出海带回来的玩意,就当是我的贺礼吧。"世子捡起怀表, 别别扭扭的递向云昭,怀表滴滴答答的声响,惊得满堂贵女交头接耳。
云昭有些迟疑地接过怀表,行礼过后歉意地说: 劳烦世子替我多谢承婉妹妹,只是这猫,我从未养过, 恐照顾不周辜负承婉妹妹的好意,承婉妹妹素来爱猫, 不如让承婉妹妹先代我养着。
国公府世子裴承钺似有些不甘,把猫往前递了递, 她不爱猫,要不你先养养试试?
云昭诧异地抬头看着裴世子, 心道: 承婉妹妹爱猫,众所周知, 裴世子今日怎么又说她不爱猫,难道今日这猫承婉妹妹并不知情?
云昭正为难时, 席间国公夫人开口训斥道: 钺儿不要胡闹,今日是沈姑娘及笄礼,你也当端庄持重,莫要失了礼数。
国公夫人话落,裴世子果然不情不愿地回了座位,云昭暗自松了口气。
席间云昭外祖家送来的鎏金宝妆奁最是气派, 二十四抬箱笼打开时,珍珠鲛绡、螺钿屏风流光溢彩。管事妈妈对着陈氏和云昭庄重行礼, 回道: 老夫人说,姑娘往后要学管家理事,这些物件权当给姑娘练手。
太子妃手中茶盏忽然顿在案上, 鎏金托子撞出清响。满堂宾客望着少女鬓边晃动的珠串,忽然觉得这场及笄礼,倒比朝堂更见刀光剑影。